屘囝(ban-kiãˋ)──最後生的兒子/最小的兒子

屘囝(ban-kiã`)──最後生的兒子/最小的兒子

  在一個家庭裡,夫妻最後一個生的兒子(也就是最小的兒子)台灣話叫“ban-kiã`(囝)”,女兒叫“ban-tsa(查)-bɔ`(某)-kiã`(囝)”,最後一個出生的叫“ban ・e(的)”(不論男女)。父親的弟弟台灣話叫 a-tsiek(阿叔),如果父親的弟弟有好幾個,依排行叫 dzi-tsiek(二叔)、sã-tsiek(三叔)等,而最小的父親的弟弟則叫 ban-tsiek(叔),他的妻子叫 ban-tsim`(嬸)。同樣道理,父親最小的妹妹叫 ban-kɔ(姑),她的丈夫叫 ban-kɔ(姑)-tiũ(丈)。母親的姊妹台灣話叫 a-i´(阿姨),如果有好幾個,依排行叫 tua-i´(大姨)、dzi-i´(二姨)、sã-i´(三姨)等,但最後一個叫 ban-i´(姨),表示後面沒有了。ban-i´(姨)的丈夫叫 ban-i´(姨)-tiũ(丈)。母親的兄弟台灣話叫 a-ku(阿舅),最小的弟弟叫 ban-ku(舅),他的妻子叫 ban-kim(妗)。

這個表示最後生的(排行最小的)台語“ban”也用於祖父輩。祖父台灣話叫 a-kɔŋ(阿公),祖父最小的弟弟及妹妹分別叫 ban-tsiek(叔)-kɔŋ(公)及 ban-kɔ(姑)-po´(婆);祖母台灣話叫 a-ma`(阿媽)(媽,方言字,讀上聲),祖母最小的妹妹及弟弟分別叫 ban-i´(姨)-ma`(媽)及 ban-ku(舅)-kɔŋ(公)。

這個表示“最後生的”(即排行最小的)意義的台語“ban”,台灣用方言字“屘”書寫。“尾”有末端、末尾的意義,在台語進一步引伸為“最後”。例如:“尾囝(bue`/be`-kiã`)”是最後生的兒子;“尾牙(bue`/be`-ɡe´)”指農曆12月16日一年裡最後一次的“做牙(tsoʟ-ɡe´)”(商家在農曆每月初二及十六日祭拜土地公叫“做牙[tsoʟ-ɡe´]”);“尾指(bue`/be`-tsãi`)”指小指(最後一個指頭);“尾幫車(bue`/be`-paŋ-ts‘ia)”是末班車(最後一班車);因此,“尾”指最後。而“屘”是一個會意字,從尾從子,“尾”有最後意義,“屘”會最後生的兒子之意,台語讀做“ban”。

“屘”字《漢大字》有收錄。《漢大字》對“屘”字的注音是ㄇㄢˇ,解釋是“台灣地區稱少子為‘屘’。”(少子即最小的兒子),並引用清•黃叔璥《臺海使槎錄•習俗》為書證:“大武郡……又所生少子,名曰屘,土音‘滿’。”“屘”台灣話叫 ban,黃叔璥所記“屘,土音滿”,恐怕只是記錄了近音。依台語與國語在語音上的對應規律,“屘(ban)”在國語應該讀ㄇㄢ。

其實,“屘”字早就見於早期閩南語韻書。《彙音妙悟》(1800年)丹韻、文母、上平聲(ban):“屘,尾子。”“尾子”即台語 bue`/be`-kiã`(尾囝),跟 ban-kiã`(屘囝)同義,指最後生的(最小的)兒子。《增補彙音》(1820年)干韻、上平聲、門母(ban):“屘,續尾子曰屘。”“續”是“煞”之誤,“煞尾子”台語讀做 suaʔ-bue`/be`-kiã`,指最後生的兒子,跟 ban-kiã`(屘囝)同義。“煞”台語文讀音 sat,白讀音 suaʔ,結束的意思,“煞尾(suaʔ-bue`/be`)”就是“結尾”,在台語轉指最後、末了。

閩南語韻書《彙音妙悟》(1800年)及《增補彙音》(1820年)所記錄的“屘(ban)”這個詞,在1873年出版的《厦英大辭典》(簡稱《厦英》)却沒有收錄;而1913年初版,1933年四版的《厦門音新字典》(簡稱《厦音典》)則有收錄,1923年的《厦英大辭典補編》也有收錄。日治時代1907年的《日台大辭典》及1931-32年的《台日大辭典》也都收有“屘(ban)”這個詞。近年在台灣出版的《台灣話大詞典》(1991年)、《台灣閩南語辭典》(2001年)也都有收錄“屘(ban)”,可見“屘(ban)”在台灣仍然是一個活的語詞。但在大陸出版的《普通話•閩南語詞典》(1981年)、《厦門方言詞典》(1993年)、《閩南方言大詞典》(2006年)以及《普通話•閩南方言常用詞典》(2007年)都沒有收錄“屘(ban)”這個詞。是不是表示“屘(ban)”在大陸閩南本土已經不用了,還是失收?

台語“屘(ban)”的詞源

作者認為台語“屘(ban)”的詞源是“末”。

《說文•末部》:“末,木上曰末。从木,一在其上。”“末”的本義是樹梢。因樹梢在樹木的頂端,“末”引伸泛指東西的末端,在時間上則指最後、終了。例如:“末代”指一個朝代的最後一代;“末路”指最後一段路程;“末期”是最後時期;“末日”是最後一天(如世界末日);“末班車”指最後一班車次。

而台語“屘囝(ban-kiã`)” 是“最後(生的)兒子”,“屘(ban)”是“最後”的意思。台語的“屘(ban)”和“末”是同義詞。

“末”的中古音是《廣韻》莫撥切,入聲,末韻,屬山攝、一等、合口呼、明母。“末韻”是入聲韻,跟入聲韻“末韻”對應的陽聲韻是“桓、緩、換韻”。“末韻”與“桓緩換韻”的主要元音相同,韻尾前者是 -t,後者是 -n,t 和 n 的發音部位相同,因此,“末韻”和“桓緩換韻”是“陽入對轉”的關係。

“末韻”的字在台語讀 -uat 韻(文讀),例如:撥,puat;末,buat;脫,t‘uat;闊,k‘uat;捋,luat 等等。“桓緩換韻”的字在台語讀 -uan 韻(文讀),例如:般,puan;潘,p‘uan;盤,puan´;瞞,buan´;滿,buan`;端,tuan;酸,suan;官,kuan;歡,huan;亂,luan 等等。可見,在台語,“末韻”的字和“桓緩換韻”的字在語音上也是“陽入對轉”的關係。能陽入對轉的字往往是同源。

“末”台語讀做 buat,假定“X”是跟“末(buat)”陽入對轉的詞(字),那麼“X”的語音是“buan”(先不計聲調),轉為開口呼則“X”成為“ban”。“X(ban)”的語音和台語“屘(ban)”相同,而“屘”和“末”意義相同,故“X(ban)”和“末”是同源,在字義上相同(或相近)。古人沒有為“X(ban)”造字,也許漢語共同語系統沒有這個詞,但在閩南方言則造了一個“屘(ban)”字表示“X(ban)”。因此,“屘”是從“末”衍生出來的同源字(詞),字(詞)義相同,都表示“最後”的意義。

“桓緩換韻”的字由合口 -uan 韻轉為開口 -an 韻不乏其例。如換韻的唇音明母字“縵、幔、謾”在台語都讀開口呼 ban(《彙音寶鑑》);來母字“卵”和“亂”除讀合口 luan 外也讀開口 lan(卵脬[lan-p‘a]:陰囊。亂神[lan-sin´]:神亂,精神不正常)。所以“X”從 buan 轉為 ban 是說得通的。

再從上古音來看,“末”屬於“月部”合口呼。在上古音,“歌部”、“月部”、“元部”三部的主要元音相同(王力先生擬為 a),成為陰、入、陽對轉的關係。跟入聲“月部”對轉的陽聲是“元部”,也就是說“元部”與“月部”是陽入對轉的的關係,這兩部的字可能有同源字存在。

“末”屬月部合口唇音字,而月部合口唇音字在現代台語大多讀合口韻,如:撥,puat;拔,puat;末,buat;發,huat 等等;但“別”則讀開口呼 pat(別人,pat-laŋ´)。

跟月部合口呼對轉的元部合口呼唇音字在現代台語一般讀合口呼,如:般,puan;盤,puan´;滿,buan`;番,huan 等等;但讀做開口呼的也不少,如:幔、縵,ban;班、斑,pan;攀,p‘an;版、板,pan`;慢,ban;瓣,pan;萬,ban 等等。

可見不管上古音或中古音,合口呼唇音字在台語讀開口呼是常見的現象。因此,與“末(buat)” 陽入對轉的合口“X(buan)”會轉為開口“X(ban)”,而閩南方言字“屘(ban)”就是這個“X(ban)”。

在聲調方面,“末(buat)”是陽入聲,相對應的“X”理論上應該是陽平聲或陽去聲(因為聲母明母是濁音),但台語的“屘(ban)”却是陰平聲。李新魁先生說過,“對方言詞語或口語詞的考證,要求可以放寬一些。”(《李新魁語言學論集》456頁)。因此,台語“屘(ban)”讀陰平聲就算是一個“變例”或“特例”處理吧。

結論是:台語“屘囝(ban-kiã`)”(最後生的兒子)的“屘(ban)”的詞源是“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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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Responses to 屘囝(ban-kiãˋ)──最後生的兒子/最小的兒子

  1. 王先生 說道:

    劉老不好意思,你好像沒買《閩南話漳腔辭典》,請看第63頁。雖然作者是和閩南大詞典一樣,但里面就是有些不一樣。

  2. 王先生 說道:

    這個詞應該是南方方言共有的 ,伍巍的論文《親屬排行“滿”、“晚”源流淺溯》可惜沒研究到閩南語。
    http://www.docin.com/p-371656165.html
    不可能來自客家 http://2013.web.nhcue.edu.tw/ezcatfiles/2013/img/img/753/E1.pdf

  3. 王先生 說道:

    許成章和劉老沒說其他什么方言也用“末”,我無意中看到河北方言小兒子有老末、第末等。還算有旁證!

  4. 王先生 說道:

    我有一本台湾2006出版的十五音 buan 和 ban 都记录。

  5. 侯武安 說道:

    次濁音有許多字的聲調沒有陰陽之別 台語國語皆然

    • 劉建仁 說道:

      中古次濁聲母包括明、微、泥、娘、疑、喻、來、日。次濁聲母的字在閩南語音讀時,基本上平、去、入三調讀陽聲調,例如:無bu5,味bi7,木bok8。但上聲字則文讀讀陰上聲,白讀讀陽上聲但併入陽去聲。例如:網bong2/bang7,遠uan2/hng7,裏li2/lai7,老lo2/lau7。平聲字也有讀陰平聲的例,如:摸boo5/mo1,拈liam5/ni1。所以,次濁聲母字的聲調在閩南語有陰陽之別。

      • 板橋小子 說道:

        劉先生的認真真令人敬佩,不知在新北板橋中和等地哪裡可以看到劉先生的大作及會不會將回應與其他零散文章印行或…真高興新北有你的貢獻,尤其是字典這樣浩瀚的工作.

      • 劉建仁 說道:

        誇獎不敢當,盡力罷了。拙作只有本電子書一種,將來是否印成書,要看機緣了。

  6. Ang 說道:

    尾囝是福建話,屘Ban 是平埔語,

    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250892711974217

    • 劉建仁 說道:

      比較台語單音節語詞 ban1 與南島語雙音節語詞 buŋsu,只有一個音素 “b" 相同,就下結論說:台語 ban1 “原來是南島語",這樣太 easy 了。

      借用Friedrich Val 先生的回應來回應 : “如果認定(台語 ban1 )是來自南島語,先要解釋兩點:
      1. 為什麼只借第一音節, 第二音節的su/so/zi不見了? 台語裡有沒有只借一個音節的慣例?
      2. 台語的這個an音是否有規則地對應南島語諸語的ong/un音? 有沒有其他借詞的音可以借鑒?"

      • 查理布朗 說道:

        劉先生您好:
        閩南語的【屘】與韓語的"막내"(man-ne)似乎是同源(或許是中古漢語的殘跡)。
        其韓語的漢字對應似乎也是【屘】。

        可見https://hanja.dict.naver.com/hanja?q=%E5%B1%98&fbclid=IwAR1O_dHzW0o4Vsa0_2O36CIbQeoB3yQbpHXPJysZxuvRch1fhZPKBDJRf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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