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賭•博局(puaʔ⊦-kiauˋ)──賭博

博賭博局(puaʔ-kiau`)──賭博

  例句1:“博賭三分擒,討查某無彩錢,食阿片死了年。”(《台灣俚諺集覽》)(全句台語。博賭:puaʔ-kiau`,賭博。三分擒:sã-hun-k‘ĩ´,十分有三分贏錢的機會。討查某:t‘o`-tsa-bɔ`,嫖妓。無彩錢:bo´-ts‘ai`-tsĩ´,花的錢可惜;浪費錢。死了年:si`-liau`-ni´,折壽而死。擒、錢、年三字押韻。)

例句2:“博賭人,三更窮,四更富。”(《台灣俚諺集覽》)(全句台語。窮:kieŋ´,輸錢而窮。富:puʟ,贏錢而富。)

例句3:“贏賭輸賭兆。”(《台灣俚諺集覽》)(全句台語。賭:kiau`,賭博,名詞。賭贏是賭輸的先兆。)

例句4:“他諷刺說,這次選舉有人「博歹徼」。”(2004.5.21.自由時報7頁)(博歹徼:台語 puaʔ-p‘ãi`-kiau`,設局詐賭。)

例句1和2的“博賭”是台灣話,讀做 puaʔ-kiau`,就是國語的“賭博”。“賭博”的定義是:“動詞。用財物作賭注,通過打牌、擲色子(ㄕㄞˇ ˙ㄗ)等決定輸贏。”(《現代漢語規範詞典》)。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用“博賭”二字書寫,“博”字可能是對的,“賭”字則顯然用的是同義字,因為“賭”字台語讀 tɔ`,不讀 kiau`。

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kiau` 也單獨使用,詞義仍然是賭博,但應該視做名詞。如例句3的贏賭(iã´-kiau`)、輸賭(su-kiau`)的 kiau`,以及例句4的“徼(kiau`)”,都是 kiau` 單獨使用而詞義仍然是賭博的例子。再如:“kiau`(□)m(毋)-t‘aŋ(通)-puaʔ(博)”(=不要賭博)的 kiau` 也是一樣,是名詞。

前人對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用字

對於台語賭義 puaʔ,《彙音妙悟》、《雅俗通》、《增補彙音》、《彙音寶鑑》都沒有收錄相應的字;而《厦音典》則用“賭”字,“賭”是 puaʔ 的同義字。

對於台語名詞賭博義 kiau` 則《雅俗通》及《彙音寶鑑》在嬌韻、上上聲、求母(kiau`)下收有:“賭(kiau`),輸贏以錢也。又賭場。”而《厦音典》對 kiau` 也用“賭”字。《台話大》則用“儌”字。

對於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一詞,《台日大》用“博賭”二字書寫;《普閩》用“跋九”;《綜台基》也用“跋九”,又用“博局”、“博九”、“博”,並說“博”也用“簙”;《台話大》用“博筊”及“博繳”。《台大字》用“跋九”;《國台》認為用“博徼”才適合;《台語正字》認為是“博局”(或“簙局”)二字;《台語字彙》用“博徼”;《台閩》用“跋筊”;《閩方大》用“跋繳”二字。

整理起來,台語 puaʔ-kiau` 的用字如下:博賭、博局、博九、博、博筊、博繳、博徼、跋九、跋筊、跋繳,共有十種。從這裡可以看出:puaʔ 的用字不外乎“博”及“跋”;kiau` 則有“賭”、“局”、“九”、“”、“筊”、“繳”、“徼”、“儌”(《台話大》單用)八個字。下面對於這些字逐一加以討論。

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puaʔ 的用字及其討論

(一)博

《說文•十部》:“博,大、通也。”《玉篇•十部》:“博,廣也,通也。”“博”字的本義是廣大、精通。但在古書上“博”通“簙”,而王力說:“在博奕的意義上,‘博’、‘簙’實同一詞。‘簙’是後起的分別字,以別於博大的‘博’。”(《同源字典》291頁)。

“簙”是什麼?《說文•竹部》:“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棊也。”《說文•口部》:“局,促也,……一曰:博所以行棋。”“局”是用來下棋的器物,就是棋盤,“局戲”就是使用棋盤的遊戲,是行棋一類的遊戲。

《說文》所說的六箸、十二棋又是什麼?

“簙(博)”是奕棋一類的遊戲,“六簙”是其中的一種。“六箸”是在六簙中使用的博具。《楚辭•宋玉招魂》:“菎蔽象棊,有六簙些。”(菎:ㄎㄨㄣ,通琨,美玉。蔽:博具。象棊:象牙做的棋子。)注:“投六箸,行六棊,故為六簙也。”《西京雜記》:“許博昌善陸博(按即六簙),……法用六箸,或謂之究,以竹為之,長六分。”“六箸”應該是用來決定行棋方式(例如走幾步)的器具。而“十二棋”是說“六簙”是兩個人玩的遊戲,一個人持六個黑棋子,另一個人持六個白棋子,每一個人“行六棋”,合起來十二個棋子,所以叫做“十二棋”。由此可見,《說文》所說的“六箸”、“十二棋”指的是“六簙”。

“博”既然是一種棋戲,為什麼“博”變成“賭博”?《形義分析》(36頁)說:“博,又通‘簙’,古代一種棋戲,……引申為賭博。”並舉書證如下:《史記•魏公子列傳》:“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博徒”就是現代所說的“賭徒”,指沉迷於賭博的人,“博”就是賭博。作者認為“博”是一種棋戲,棋戲的目的是比勝負,賭博的目的也是比勝負,勝的獲得財物,負的失去財物,故“博”從棋戲引伸為賭博。

又,《漢書•陳遵傳》:“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奕。”注:“博,六博;奕,圍棋也。奕,但行棋;博,以‘擲采’而後行棋。後人不行棋而專‘擲采’,遂稱‘擲采’為‘博’。”“擲采”在早期用的是前述的“投六箸”,後來用的大概是現在的“骰子”了。

“采”或寫作“彩”,指賭博時博具呈現的花色。古代的博具(賭具)有的用黑、白兩種顏色的組合決定勝負(如“樗蒲”),有的用雉、犢等動物圖形的組合決定勝負,都叫做“采”。“擲采”就是以博具所擲出的花色(采)來比輸贏,如果此時用財物做注的話,就變成現在所說的“賭博”了。因此前面《漢書》注所說“遂稱擲采為博”的“博”就是賭博的意義了。

除了“博徒”之外,博戲、博具、博局等合成詞的語素“博”也都有賭博的意義。“博戲”除了棋戲的意義外也指“賭輸贏、角勝負的遊戲”;“博具”是賭博的用具;“博局”是棋盤,也指賭博的場所。

“博”字的音,《廣韻》補各切(入聲、鐸韻),屬宕攝、一等、開口、入聲、幫母。依反切,“博”字台語應該讀不送氣的 pɔk,但一般讀送氣的 p‘ɔk,如博士(p‘ɔk-su)。

“博”字在台語有沒有 puaʔ 的音?

“博”字屬宕攝、一等、開口、入聲,跟“博”字同攝、同等、同呼的入聲字“錯”,倉各切,文讀音 ts‘ɔk,白讀音 ts‘uaʔ,如錯冰(ts‘uaʔ-pieŋ,“錯”有磨、錯磨之義)。又如“若”字是《廣韻》而灼切(入聲、藥韻),屬宕攝、三等、開口、入聲、日母,台語讀 dziak/dziɔk。而“若”字的甲骨文是“象用雙手梳順頭髮的人”(《文字源流淺說》50頁),故“若”有“順”的意義。而梳順頭髮台語叫 luaʔ-t‘au´(頭)-mŋ´(毛),這個 luaʔ 應該是“若”字。入聲的“若”,在上古音屬鐸部三等,擬音 ȵjak(董同龢)或 ȵĭak(王力),台語讀做 luaʔ,有可能從上古音演變而來。

再說“卜”字,它雖然是通攝字,台語文讀音 pɔk,但“卜卦(pɔk-kuaʟ)”又說 puaʔ-kuaʟ,“卜”字有 -ɔk/-uaʔ 的對應關係。

這些現象顯示,“博”字在台語可讀 puaʔ 的音(聲調因白讀而變成陽入聲)。

“博”字有賭博的意義,在台語又可讀 puaʔ,“博”字是台語賭義 puaʔ 或賭博義 puaʔ-kiau` 的 puaʔ 的本字。

(二)跋

“跋”字的音,《廣韻》蒲撥切(入聲、末韻),山攝、一等、合口、入聲、並母,國音ㄅㄚˊ,台語文讀音 puat(陽入),白讀音 puaʔ(陽入)(均見《彙音寶鑑》)。“跋”字的台語白讀音 puaʔ 跟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puaʔ 的語音相同。

“跋”字的意義,《說文•足部》:“跋,蹎跋也。”“蹎(ㄉㄧㄢ),跋也。”《辭源》說“跋”字的意義是“跌倒”;《漢字源流》說“跋”字的本義是“仆倒”;其他意義有踩踏、越山而行、倒轉等等,但沒有賭博的意義。

“跋”字在台語雖有 puaʔ 的音,但因“跋”字沒有賭博的意義,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puaʔ 用“跋”字書寫,是借用同音字。《閩方大》在“跋”字下也說:“3(賭)、4(使出)義用‘跋’做同音字。”

有人以為國語“擲色子”(色子[ㄕㄞˇ ˙ㄗ],骰子) 台語說 puaʔ-tau´-a`(□骰仔),“擲杯珓”台語說 puaʔ-pue(□杯),而認為台語的 puaʔ 就是“擲”的意思,是“跋”字,是跌倒義的引伸。但是,“跋”(跌倒)是人走路不小心,腳踢到什麼東西而人體失去平衡往前倒下去;“擲”是人把手上的東西往前扔出去,“跋”與“擲”是不同的動作,很難有本義與引伸義的關係,“跋”字不是台語 puaʔ-kiau` 的 puaʔ 的本字。

國語“跌倒”,台語說 puaʔ-to`(□倒),“跌一跤”,台語說 puaʔ-tsit-to`(□一倒),而“跋”字台語讀 puaʔ,本義跌倒,所以“跋”字是台語跌倒義 puaʔ-to` 的 puaʔ 的本字。

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kiau` 的用字及其討論

“博”字單用有賭博的意義,是動詞,就是台語的 puaʔ。而 kiau` 在台語是名詞的賭博,如:kiau` m(毋)-t‘aŋ(通)-puaʔ(博)(=不要賭博)裡的 kiau` 是名詞的賭博,puaʔ(博)是動詞的賭博。而 puaʔ-kiau` 則是一個合成詞,是一個動賓式合成詞,kiau` 是動語 puaʔ 的賓語(或說述賓式,“述”指述語)。

台語名詞賭博的 kiau`,前人用字有:賭、局、九、、筊、繳、徼、儌八個字,下面逐一討論。

(一)賭

《說文》沒有“賭”字,但見於徐鉉本《說文》的<新附>:“賭,博簺也。”《玉篇》有賭字,《玉篇•貝部》:“賭,丁古切,也。”又“,居偽切,賭也。”“博簺”又寫作“博塞”,《辭源》說“博塞”是“古六博和格五等博戲”,而“博戲”的意義有兩層,本來指古代的一種棋戲,後世指賭輸贏、角勝負的遊戲(《漢大詞》)。《漢大詞》在“塞”字也說“博塞”是古代的一種賭博遊戲,因此,《說文•新附》所說“博簺”應該是一種賭博遊戲,由此引伸,“賭”變成動詞賭博。

“賭”字的賭博意義最早見於文獻的似乎是《三國志》。《三國志•吳韋曜傳•博奕論》:“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翫博奕,……至或‘賭’及衣服,徙棊易行,廉恥之意弛,而忿戾之色發。”這裡的“賭及衣服”就是用衣服做賭注比勝負了。

“賭”字的音,《廣韻》當古切(上聲、姥韻),台語讀做 tɔ`,不讀 kiau`,因此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kiau` 用“賭”字書寫,是使用同義字,或者說近義字,因“賭”(動詞)與 kiau`(名詞)的詞性不同。

其實很多場合,“賭”字與台語“kiau`”相對應,例如:賭本=台語 kiau`-pun`;賭場=kiau`-tĩu´;賭棍=kiau`-kunʟ;賭徒=kiau`-k‘a(骹);賭鬼=kiau`-kui`;賭債=kiau`-siauʟ(數)。

(二)局•博局

《說文•口部》:“局,促也。从口在尺下,復局之。一曰:博所以行棊。象形。”“博”通“簙”,“簙”是古時候行棋一類的遊戲,“博所以行棋”的意思就是說,“局”是“棋戲用來行棋的器具”,也就是“棋盤”。晉•李秀《四維賦》:“畫紙為局,截木為棊。”這裡的“局”就是棋盤。

棋盤意義的“局”也叫“棋局”。在古代“棋局”大多指圍棋棋盤。如三國•魏•邯鄲淳《藝經》:“棊局縱橫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棊同棋)。“棊局”就是圍棋棋盤(現在的圍棋棋盤是縱橫各十九道)。

棋盤又叫“博局”。“博局”就是博戲(棋戲)用的枰(ㄆㄧㄥˊ,棋盤),大多指圍棋的棋盤。《史記•吳王濞傳》:“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提:擲擊)。從現在日本的圍棋棋盤來看,它又厚又重,用圍棋棋盤(博局)殺人是可能的。

“棋局”一詞,從棋盤意義引伸出下棋的意義,如《後漢書•張衡傳》:“奕秋(人名)以棋局取譽。”“棋局”也指棋盤上布子的形勢,引伸比喻世局。

“局”字後來衍生出宴遊娛樂性集會的意義,如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禍兆》:“姜楚公皎常遊禪定寺,京兆辦局甚盛。”“辦局”就是舉辦宴遊等集會,這也許是“棋局”的引伸。又如《續湘山野錄》:“(嚴)儲始舉進士,易簡生三日為飲局。”“飲局”就是喝酒的宴會了。現代漢語也用“局”稱呼某些集會,如飯局、牌局、賭局。

“賭局”是“名詞;賭博的集會或場所。”(《現漢》)。而因為“博”有賭博的意義,“博局”一詞也除棋盤的意義外,另外產生“賭博的集會或場所”的意義。如清•趙翼《青山莊歌》:“博局籌償舊帑錢。”

“博局”是“賭博的集會或場所”,“去博局”就是去參加賭博的集會,或去賭博的場所,目的是“去賭博”,久之,“去博局”就是“去賭博”,“博局”本身就有了“賭博”的意義,而賭博台語叫 puaʔ-kiau`,“博局”很可能就是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本字。“博”字前面已經說過台語可讀“puaʔ”,問題是“局”字在台語有沒有“kiau`”的音。

“局”字的音,《廣韻》渠玉切(入聲、燭韻),屬通攝、三等、合口,台語讀做 kiɔk。而跟“局”同韻母的字“曲”(丘玉切),台語文讀音 k‘iɔk,口語說 k‘iau,雖然只是一例,應該可認為是符合音變規律的音變,“局”字也應該可讀 -iau 韻。

《同源字典》說“曲”和“局”是同源(見、群旁紐,屋部叠韻)(該書183頁)。既然是同源,“曲”和“局”的聲音相同或相近,而“曲”字在台語口語說 k‘iau,“局”字的聲音也可以是 kiau`。《形義分析》也說“‘局’和‘曲’是同源字,基本義是彎曲。”(該書274頁)。

《集韻》的入聲、燭韻另收錄“數”字(所錄切),“數”字的讀音台語除讀 sɔk 外,又讀 siauʟ,這也可說明“局”字在台語應該有 -iau 韻的語音。

通攝、三等、合口呼、入聲還包含“屋韻三等”。屋韻三等有“”字值得檢視。“”,《廣韻》驅匊切(入聲、屋韻三等),台語文讀音 k‘iɔk,字義是“曲脊”。《說文•勹部》也說:“,曲脊也。”曲背台語說 k‘iau-ku,k‘iau 當是“”字(ku 是“痀”字)。

再從上古音來看,“局”字屬屋部,屋部一等韻有“哭”字台語白讀音 k‘auʟ;二等韻有“數”字台語白讀音 siauʟ;三等韻有“曲”字台語白讀音 k‘iau。這些現象顯示上古音屋部的字在現代台語有音變為 -iau 韻的規律,而因“局”字屬屋部三等,“局”字在台語應該可讀 kiau`。不過聲調有一點問題。

“局”字的反切是“渠玉切”,反切上字“渠”屬群母,群母是全濁聲母,全濁聲母的字在台語音讀時一般讀陽聲調,如:同,徒紅切,tɔŋ´;洪,戶公切,hɔŋ´;馮,房戎切,paŋ´;窮,渠弓切,kiɔŋ´;從,疾容切,tsiɔŋ´;跪,渠委切,kui;等等。但也有少數讀陰聲調,例如:否,符鄙切,p‘i`;肚,徒古切,tɔ`(也讀 tɔ);痱,蒲罪切,pui`;很,胡墾切,hun`;囤,徒損切,tun`;等等。因此,“局”字的反切上字雖然是全濁聲母群母,但把“局”字讀做陰上聲的 kiau`,應該也可以說是符合音變規律。

“博局”的“局”是集會或場所的意思,而在台語“局(kiau`)”為什麼變成名詞賭博的意義?

從“博局”的構詞方式來看,“博”是賭博,“局”是集會或場所,“博局”是賭博的集會或賭博的場所,“博”修飾“局”,所以“博局”是一個偏正式的復合式合成詞。但是,因為“博局”台語讀做 puaʔ-kiau`,而因為“博(puaʔ)”是動詞“賭”,久之,“博局(puaʔ-kiau`)”的“局(kiau`)”就被誤認為是動語“博(puaʔ)”的賓語,“局(kiau`)”變成某種賭博遊戲的意義,變成“名詞的賭博”了。於是“kiau`(局:賭博)m(毋:不,莫)-t‘aŋ(通:可以)-puaʔ(博:賭)”這種語句也就形成了。kiau`(局)是主語,是名詞的賭博。

從上面的討論應該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說: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本字是“博局”。“局(kiau`)”單用時指名詞的賭博。“博(puaʔ)”單用時相當於國語的“賭”或“賭博”,是動詞。台語“博局(puaʔ-kiau`)”相當於國語的“賭博”,它的詞性基本上是動詞。

(三)九

“九”字的音,《廣韻》舉有切(上聲、有韻),流攝、三等、開口、上聲、見母;台語文讀音 kiu`,白讀音 kau`。流攝、三等、開口呼的字,在台語音讀時,一般文讀時讀 -iu 韻,白讀時讀 -au 韻,例如:晝,tiuʟtauʟ;臭,ts‘iuʟts‘auʟ;流,liu´/lau´;等等。但有少數字讀 -iau 韻,如:廖,力救切,liau(姓);搜,所鳩切,ts‘iau(搜索,ts‘iau-ts‘ue)。據此類推,“九”字也可以有 kiau` 的音。

“九”字的意義是數目,七八九的九,並沒有賭博的意義。但是,“牌九”是一種賭博用具,閩南語賭博義 puaʔ-kiau` 用“跋九”二字書寫,也許是從“牌九”聯想而來。

(四)

字書裡沒有“”這個字,它是吳守禮教授的自創字,想利用聲符“喬”(台語讀 kiau´)把“”字台語讀做 kiau`,用以書寫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kiau`。

(五)筊

“筊”字《廣韻》記錄兩個音:胡茅切(平聲、肴韻)及古巧切(上聲、巧韻),字義都是竹索,兩個音都是效攝、二等、開口呼。因為 kiau` 是上聲,我們拿“古巧切”來討論。

依據“筊”字的反切“古巧切”來讀,台語應該讀陰上聲 kau`,但《彙音寶鑑》讀陰去聲 kauʟ(另外又讀 ka),《厦音典》則讀 kau`、kauʟ、kau、ka 四個音(“筊”字國語讀ㄐㄧㄠˇ)。

“古巧切”的“筊”字屬效攝、二等、開口呼,而效攝、二等、開口呼的字在台語一般讀 -au 韻,如:包,pau;抄,ts‘au;交,kau;敎,kauʟ 等等;也有少數讀 -iau 韻,例如:爪,dziau`;攪,kiau`;巧,k‘iau`(乖巧);抓,dziauʟ(抓癢)等,因此,“筊”字也可讀 kiau`。

“筊”字在台語雖然可以讀 kiau`,但“筊”字的意義是竹索,另有小簫、同珓(ㄐㄧㄠˋ)的意義,但都和賭博無關。因此,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kiau` 用“筊”字書寫,只是同音字的假借。

(六)繳

“繳”字的音,《廣韻》古了切(上聲、篠韻),國音ㄐㄧㄠˇ,台語讀 kiau`。

在現代漢語“繳”的意義是交納、交出。有人說賭博賭輸時要把錢交出去,所以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 kiau` 是“繳”字。但是賭博有輸有贏,贏的時候是把錢收進來的,這個時候“繳”字又怎麼解釋?所以這種說法不通。台語 kiau` 用“繳”書寫是借用同音字,《閩方大》也說“繳”是 kiau`(賭博)的同音字。

(七)徼

“徼”字的音,《廣韻》古堯切(平聲、蕭韻)及古弔切(去聲、嘯韻),古堯切台語讀 kiau,古弔切台語讀 kiauʟ。而《集韻》則記錄四個音,分別是:(1)堅堯切(平聲、蕭韻),台語讀 kiau;(2)伊消切(平聲、宵韻),台語讀 iau;(3)吉了切(上聲、筱韻),台語讀 kiau`;(4)吉弔切(平聲、嘯韻),台語讀 kiauʟ。依《集韻》吉了切,“徼”字在台語有 kiau` 的音,相對應的國語是ㄐㄧㄠˇ。

依據《漢大字》,“徼”字讀做ㄐㄧㄠˇ時,“徼”是合成詞“徼幸”的語素,而“徼幸”又寫做“儌倖”, 台語賭博義 kiau` 使用“徼”字的理由就和後述的“儌”字相同了。

(八)儌

《台話大》(873頁):“賭博之事曰儌 kiau`。”

“儌”字,《廣韻》古了切(上聲、篠韻),效攝、四等、開口、見母,國音ㄐㄧㄠˇ,台語讀 kiau`。

“儌”字用於“儌倖”一詞,意思是“由於偶然的原因而得到成功或免去災害。”賭博也是因為心存儌倖才會去賭博,因而有人認為台語賭博義 kiau` 是“儌”字。

儌倖又寫做儌幸、徼幸、徼倖、僥幸、僥倖。儌、徼、僥等字並不單用,說賭博是心存儌倖,所以台語賭博義 kiau` 是“儌”字,不怎麼通。

“博梟”──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另一個可能詞源

古代有一種賭博遊戲叫做“樗蒲”(ㄕㄨ ㄆㄨˊ)。“樗蒲”的玩法是投擲“五木”,視其花色決定勝負。“五木”是五塊小木頭,就是五個“子”(台語 dzi`),每一個“子”削成扁長形,兩頭尖銳可旋轉跳躍。五木的每一個子有兩面,一面塗黑色並畫上“犢”(小牛),另一面塗白色並畫上“雉”。如果投出之五木(五個子)都是白色(五白),這個花色(即“采”)就叫做“梟”;如果是全部黑色,叫做“盧”(盧字有黑色之義),四黑一白叫做“雉”(或說三黑二白為“雉”)。“梟”、“盧”、“雉”都是采名。

五個黑白兩面的子(五木)投擲後可能有很多種黑白的組合,每一個組合叫做“采”。哪一個“采”最大、最貴?因時代的不同而不同,也有可能因地域之異而異。較早的時候可能是五子全白的“梟”最大。如《楚辭•宋玉招魂》:“成梟而牟,呼五白些。”“牟”是加倍的意思,“成梟而牟”就是說,如果擲出的五木全部都是白色的話,莊家就要加倍賠了。因此,投擲五木時無不想投出最勝采,於是投擲時會大喊:“五白!”(猶如台語的“十八[sip-pat]!”),“五白”就是五木全白,就是“梟”,是最勝采。又如唐•杜甫《今夕行》詩:“憑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梟盧。”因為大叫呼五白,所以“梟”是最勝采(“盧”可能是僅次於“梟”的勝采。)。

“梟”既然是最勝采,賭博擲五木時當然想要擲出五白的“梟”,因此就把這種賭博叫做“博梟”(猶如台語把擲骰子叫“博十八仔[puaʔ-sip-pat-la`]”),後來泛指賭博。如清•姚燮《歲暮四章詩》:“防汛兵閑醉博梟。”

後世賭博用的器具從兩面的“五木”演變為六面的“骰子”(又叫“色子”ㄕㄞˇ ˙ㄗ),六面刻上么(一)到六的點子,把么叫做“梟”,把六叫做“盧”,仍然以“梟”(即么,一點)為最勝。前面說的“博梟”可能已經是使用骰子的賭博了。而這個“博梟”很可能就是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詞源。

“樗蒲”有時以五木全黑的“盧”為最勝采,四黑一白的“雉”為次勝采。如《晉書•劉毅傳》:“既而四子俱黑,其一子轉躍未定,(劉)裕厲聲喝之,即成盧焉。”五子全部變成黑色。又如唐•李白《少年行》詩:“呼盧百萬終不惜,報讎千里如咫尺。”“盧”就是玩樗蒲時的最勝采,就是五木全黑。又如宋•陸游《風順舟行甚疾戲書》:“呼盧喝雉連暮夜,擊兔伐狐窮歲年。”“盧”和“雉”是樗蒲戲的最勝采和次勝采,成語“呼盧喝雉”就是這樣來的,並且轉而指賭博。

又,《南史•顏延之傳•附顏師伯》:“孝武嘗與師伯摴蒲,帝擲得‘雉’,大悅,謂必勝;師伯後得‘盧’,帝失色。”孝武帝和顏師伯玩樗蒲,孝武帝投五木,得到四黑一白的“雉”(采名),“雉”是次勝采,孝武帝以為贏定了,很高興。不料顏師伯後來擲出五子全黑的“盧”,“盧”是最勝采,贏過“雉”,孝武帝臉色一變,不高興了。

前面說過“博梟”可能是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詞源,現在來看看“博梟”的音韻。

“博”字有賭博的意義,在台語又有 puaʔ 的音,因此“博”字是台語賭博義 puaʔ 的本字。這一點在前面已經討論過,請參見前述有關“博”字的討論。

“梟”字的音,《廣韻》古堯切(平聲、蕭韻),效攝、四等、開口、見母,國語讀ㄒㄧㄠ(與反切“古堯切”不符,因為反切上字“古”是見母),台語讀 hiau(《彙音寶鑑》),也是和反切“古堯切”不符,但和國音ㄒㄧㄠ有對應性。

依《廣韻》反切“古堯切”,因為反切上字“古”屬見母,“梟”字在台語應該讀做 kiau(陰平聲),跟台語 kiau`(陰上聲)比較,只是聲調不同而已。因此,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它的詞源有可能是“博梟”,有可能從 puaʔ-kiau 變成 puaʔ-kiau`。

結論

(1)台語賭博義 puaʔ-kiau` 的詞源可能是“博局”或“博梟”。這兩個詞在台語都可讀做 puaʔ-kiau`。

(2)台語“博(puaʔ)”單用時是動詞賭、賭博。

(3)台語“kiau`(‘局’或‘梟’)”是名詞賭博,是從“博局”或“博梟”演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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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esponses to 博賭•博局(puaʔ⊦-kiauˋ)──賭博

  1. Oscar Lai 說道:

    客話 賭僥 du/ giau/ 以僥倖心態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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