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嘴古•鬥嘴鼓（tap-ts‘uiʟ-kɔˋ）──鬥嘴、爭辯、閒聊

答嘴古•鬥嘴鼓（tap-ts‘ui^ʟ-kɔ`）──鬥嘴、爭辯、閒聊

　　例句1：“希望……謝院長和馬市長不要再為了清潔隊員出勤的快慢「答嘴古」，而是連袂慰勞辛苦的清潔隊員。”（2005.9.4.自由時報A19頁）

例句2：“對於雙方……不顧民眾厭惡觀感，只會高來高去式「吃飽太閒」的無聊「答嘴古」，個人甚為反感。”（2005.9.4.自由時報A19頁）

例句3：“與會者指出，兩人雖還不到互罵的地步，但你一言我一語的不斷「鬥嘴鼓」。”（2004.5.22.自由時報6頁）

例句4：“坦白說，扁馬「鬥嘴鼓」，雖無助於解決問題，但只要不擦槍走火，……也未嘗不是好事。”（2006.4.4.自由時報2頁）

例句5：“近來香蕉、木瓜價格低落，……立法院國民黨團昨天召開記者會請來農民，呼籲朝野別再「鬥嘴鼓」。”（2011.7.16.自由時報A2頁）

例句1、2的“答嘴古”及例句3、4、5的“鬥嘴鼓”是台灣話，讀做 tap-ts‘ui^ʟ-kɔ`，在這五個例句裡都是指鬥嘴、爭辯的意思。tap-ts‘ui<sup>ʟ</sup>-kɔ` 除了鬥嘴、爭辯的意義外，還有閒聊、閒談的意義，例如：ieŋ´（閒）-ieŋ´（閒）bo´（無）-tai^⊦（代）-tsi^ʟ（誌）ti^⊦（在）-le^ʔ（咧）tap-ts‘ui^ʟ-kɔ`＝閒來無事在聊天（談天說地）。另外 tap-ts‘ui<sup>ʟ</sup>-kɔ` 也是一種閩南曲藝的名稱，一般認為鬥嘴、閒聊意義的 tap-ts‘ui^ʟ-kɔ` 是曲藝 tap-ts‘ui<sup>ʟ</sup>-kɔ` 的引伸。

台語 tap-ts‘ui^ʟ-kɔ` 的寫法

台語 tap-ts‘ui^ʟ-kɔ` 除了報刊寫做“答嘴古”、“鬥嘴鼓”外，《台日大》寫做“答嘴鼓”，《國台》、《台閩》、《閩方大》寫做“答喙鼓”，《閩南方言》（李如龍等，2008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寫做“搭喙鼓”。

姑且不論本字，tap-ts‘ui^ʟ-kɔ` 的 ts‘ui<sup>ʟ</sup> 是嘴巴，kɔ` 是鼓，應該是一致的見解。這樣說來，ts‘ui^ʟ-kɔ`（喙鼓）是一個偏正式合成詞（名詞），“喙”修飾“鼓”；tap 可能是應答的“答”（動詞）或拍打的“搭”。

什麼是“喙鼓（ts‘ui^ʟ-kɔ`）”？如果使口腔裡充滿空氣，鼓起臉頰，然後用手掌輕輕拍打臉頰，會發出噗噗類似打鼓的聲音，嘴巴有類似鼓的作用，所以叫“喙鼓（ts‘ui<sup>ʟ</sup>-kɔ`）”。拍打“喙鼓”叫做 p‘a^ʔ-ts‘ui^ʟ-kɔ`（拍喙鼓）。因為講話是用嘴巴講的，因此用 p‘a<sup>ʔ</sup>-ts‘ui<sup>ʟ</sup>-kɔ`（拍喙鼓）比喻閒聊、閒談。“拍喙鼓”這個短語1873年的《厦英》有收錄。《厦英》96頁“ts‘ui^ʟ”下：“p‘a^ʔ-ts‘ui^ʟ-kɔ`: to talk idle talk (as if mouth like a drum).”又另收有“kuat-ts‘ui<sup>ʟ</sup>-kɔ`: to slap a child’s cheek (said in scolding).”可參考。

《厦英》没有收錄“tap-ts‘ui^ʟ-kɔ`”。

閩南曲藝 tap-ts‘ui^ʟ-kɔ`（答喙鼓、搭喙鼓）

《閩南方言》（李如龍等，2008年）（181-182頁）說：“漢語方言的口頭文學最常見的是歌謠、曲藝、戲曲和民間故事四大類。……曲藝是說唱兼有，韻文、散文相間，具體的形式各地有同有異，各有不同的名稱。例如北方的……，南方則有……南音、錦歌、‘搭喙鼓’（閩南），……。”又說：“曲藝方面除了上文所述的清唱‘南音、錦歌’之外，還有各地都曾流行過的‘講古’，在厦門發展為韻白兼有、以反映現代生活為主的‘搭喙鼓’。”“搭喙鼓”就是本篇討論的 tap-ts‘ui^ʟ-kɔ`。

《閩方大》（569頁）［答喙鼓］tap-ts‘ui^ʟ-kɔ` 條說：“（答喙鼓是）閩南地方曲藝，流行於閩南、台灣等地區。它有嚴格的押韻，鮮明的語言節奏感，風趣幽默的方言詞語，還有用相聲逗哏特點構成的‘包袱’，在逗人發笑中表達一定的主題，因此很受聽眾喜愛。”（逗哏：ㄉㄡˋ ㄍㄣˊ，用滑稽有趣的話引人發笑。包袱：相聲、快書等曲藝中的笑料。）另外說“答喙鼓”有鬥嘴、閒談的意義，又叫“拍喙鼓”（p‘a<sup>ʔ</sup>-ts‘ui<sup>ʟ</sup>-kɔ`）、“觸喙鼓”（tak-ts‘ui^ʟ-kɔ`）。

《台閩》（1282頁）說：“答喙鼓（tap-ts‘ui^ʟ-kɔ`）：（1）原閩南、台灣一帶所流傳兩人對唱，一說一答的一種民間曲藝；（2）後來演變為相聲，也叫‘拍喙鼓（p‘a<sup>ʔ</sup>-ts‘ui<sup>ʟ</sup>-kɔ`）’；（3）引伸為閒聊或爭辯。”

從上面各書的說明可知：“答喙鼓”是流行於閩南、台灣的一種兩個人表演的說唱藝術，韻文散文相間，使用風趣幽默的方言詞語，一說一答引人發笑的曲藝。並由此引伸閒聊、鬥嘴也叫“答喙鼓”。

台語 tap-ts‘ui^ʟ-kɔ` 的用字

前面說過台語 tap-ts‘ui^ʟ-kɔ` 的寫法有：答嘴古、鬥嘴鼓、答嘴鼓、答喙鼓、搭喙鼓等五種，tap 的用字有“答”、“鬥”、“搭”三個，ts‘ui<sup>ʟ</sup> 有“嘴”及“喙”，kɔ` 有“古”及“鼓”。其中“古”顯然是“鼓”的錯誤，因為嘴巴（口腔）能打出像鼓聲的聲音，所以叫 ts‘ui^ʟ-kɔ`（鼓），詳見前述。

台語 tap-ts‘ui^ʟ-kɔ` 的 ts‘ui^ʟ 的用字

“嘴”，台語說 ts‘ui^ʟ，有人用“嘴”字，有人用“喙”字書寫。下面說“嘴”及“喙”。

（1）嘴

“嘴”是“觜”的加口旁分化字。《說文•角部》：“觜，鴟舊頭上角觜也。”（觜：音ㄗ。鴟：ㄔ，貓頭鷹的一種。舊：鵂鶹，ㄒㄧㄡ ㄌㄧㄡˊ，即貓頭鷹。）“觜”本來指貓頭鷹類頭上的毛角，因為鳥類的口很像這種毛角，“觜”引伸指鳥的口，又引伸指人的口。在人的口意義時“觜”字讀做ㄗㄨㄟˇ（《廣韻》即委切），後來加形符“口”成為“嘴”字，以表示“觜”字的鳥的口、人的口的意義。

“嘴”字的音：《廣韻》没有收錄“嘴”這個字，但因為“嘴”是“觜”的區別字，“嘴”字的音應該和“觜”字相同。《廣韻》對於“觜”字記錄三個音：1即移切（平聲、支韻）；2姊規切（平聲、支韻）；3即委切（上聲、紙韻）。前兩個音的“觜”指的是星名，相當於現代天文學獵戶座的獵人頭部的三顆星星；讀做第三個音“即委切”時，“觜（嘴）”的意義是鳥的口、人的口，國語讀做ㄗㄨㄟˇ，台語《彙音寶鑑》讀做 tsui`（與反切相符）及 ts‘ui^ʟ。ts‘ui^ʟ 的音是否從“即委切”演化而來，不無可能，但仍應該存疑。“嘴”字台語讀 ts‘ui^ʟ，應當視為訓讀。

（2）喙

“喙”字，《說文•口部》：“喙，口也。”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獸蟲之口曰喙。”“喙”指鳥獸蟲魚的嘴。“喙”也指人的嘴巴。如成語有“無庸置喙”。又如《莊子•秋水》：“今吾无所開吾喙，敢問其方。”成玄英疏：“喙，口也。”

《廣韻•去聲•廢韻》：“喙，口喙。許穢切。又昌芮切。”“許穢切”屬蟹攝、三等、合口呼，國語讀ㄏㄨㄟˋ，台語讀 hue^ʟ 及 hue^⊦（《彙音寶鑑》）。而“昌芮切”的反切下字“芮”在去聲祭韻，但祭韻裡並沒有“昌芮切”這個小韻。如果依據“昌芮切”來讀“喙”字，台語應該讀 ts‘ui^ʟ。祭韻的“芮”字屬蟹攝、三等、合口呼。蟹攝、三等、合口呼的字（含祭韻及廢韻）在台語一般讀 -ue 韻，如：歲，sue^ʟ；稅，sue^ʟ；衛，ue^⊦；穢，ue^ʟ；只有少數唇音字讀 -ui 韻，如：廢，hui^ʟ；肺，hui^ʟ／hi^ʟ；吠，pui^⊦。這種讀做 -ui 韻，應該是 -ue 韻的主要元音 e 受高元音介音 -u- 的牽動而高化為 i 的結果。如此說來，“昌芮切”的“喙”，似乎也可以說本來讀 ts‘ue^ʟ，後來音變為ts‘ui^ʟ。

《集韻》對於“喙”字記錄四個音：呼惠切（去聲、霽韻）、充芮切（去聲、祭韻）、許濊切（去聲、廢韻）、丁候切（去聲、候韻）（噣之或體），字義都是“口也。”其中“充芮切”相當於《廣韻》的“昌芮切”，故“喙”字依據《集韻》的“充芮切”在台語也可以讀 ts‘ui^ʟ（反切上字“昌”及“充”都是穿三母，是次清聲母，聲調讀陰去聲）。

“喙”字有人的口（嘴巴）的意義，在台語又可讀 ts‘ui^ʟ，故“喙”是台語嘴巴義 ts‘ui^ʟ 的本字。

台語 tap-ts‘ui^ʟ-kɔ` 的 tap 的用字

台語 tap-ts‘ui^ʟ-kɔ` 的 tap 的用字有“答”、“搭”、“鬥”三個，討論如下：

（1）答

“答”字，《廣韻》都合切（入聲、合韻），國語讀ㄉㄚˊ，台語讀 tap／ta^ʔ。“答”字的基本義是應對、回答，而曲藝 tap-ts‘ui^ʟ（喙）-kɔ`（鼓）是兩個人一說一答，所以 tap-ts‘ui<sup>ʟ</sup>-kɔ` 的 tap 是“答”字。這個說法應該加以存疑，理由有二：1) ts‘ui^ʟ-kɔ`（喙鼓）是一個名詞（偏正式合成詞），如果 tap 是“答”，則“答喙鼓”是“回答喙鼓”，義理上不太說得通；2) tap-ts‘ui<sup>ʟ</sup>-kɔ` 又說 p‘a^ʔ-ts‘ui^ʟ-kɔ`（拍喙鼓），鼓是用來打的，“拍喙鼓”在義理上說得通，“拍（p‘a<sup>ʔ</sup>）”是動語，“拍喙鼓”是動賓結構的短語。因此，tap 也可能是拍打意義的動詞。而在閩南語裡讀做 tap 而意義為拍打的字有撘、搨、、搭、沓等，《閩南方言》就是把 tap-ts‘ui<sup>ʟ</sup>-kɔ` 寫做“搭喙鼓”。

（2）搭

“搭”是後起字。《玉篇•手部》：“搭，多蠟切，又他蠟切。摸搭。”“摸搭”應當讀ㄇㄛˊ ㄊㄚˋ，描摹、搨印的意思。《廣韻•入聲•盍韻》：“搭，摸搭。吐盍切。”《廣韻》的吐盍切相當於《玉篇》的他蠟切。《集韻•入聲•合韻》：“搭，擊也。德合切。”又，“，冒也。一曰摹也。或作搨、搭。託合切。”依此，“搭”是“”的或體字，字音、字義和《廣韻》的“搭（吐盍切）”相同。而《廣韻》另有一個字“撘”（聲符是回答的答）和《集韻》的“搭（德合切）”在字音、字義都相同。。《廣韻•入聲•合韻》：“撘，打也。出音譜。都合切。”

《玉篇》没有收錄“撘”字，雖然收有“搭”字，字音也有多蠟切及他蠟切，但沒有說“搭”字有“打”的意義。《廣韻》則把“搭”和“撘”分得很清楚，“搭（吐盍切）”是摸搭（描摹、搨印），“撘（都合切）”是擊打。但《集韻》只收“搭”，不收“撘”，擊打意義及描摹意義都用“搭”字，只是用字音“德合切”及“託合切”來加以區別。後世字書、辭書如《康熙字典》、《辭源》、《漢大字》、《王力古漢》都認為“撘”同“搭”，認為“搭”（草字頭）是通行的字體，字音有ㄉㄚ及ㄊㄚˋ，而除擊打、描摹的意義外，還有掛、披、連絡、乘坐（車船等）很多義項（如《漢大字》在搭ㄉㄚ下列出15個義項）。

“搭”字的音，依《集韻》德合切，台語讀做 tap，“撘”字的音，依《廣韻》都合切，台語也讀做 tap。

“搭”字有擊打的意義，如《集韻•合韻》：“搭，擊也。”書證有《北齊書•神武紀》：“有款軍鬥者，……訪之，則以力聞，常於并州市搭殺人者。”元•鄭庭玉《後庭花》第三折：“我若出公門，小民把我胡撲搭。”

“撘”字也有擊打的意義，如《廣韻•合韻》：“撘，打也。”書證有《魏書•李彪傳》：“（李彪）高聲大呼云：‘南臺中取我木手去，撘奴肋折！’”

台語及閩南語的閒聊及爭辯意義的 tap-ts‘ui^ʟ（喙）-kɔ`（鼓），因為拍打臉頰可以發出類似鼓聲的聲音，所以用鼓比擬口腔，叫做 ts‘ui<sup>ʟ</sup>-kɔ`（喙鼓）；而鼓是用來擊打的，因此 tap-ts‘ui^ʟ-kɔ` 也叫 p‘a<sup>ʔ</sup>-ts‘ui<sup>ʟ</sup>-kɔ`，tap 應該是拍打、擊打的意義。

“搭”及“撘”字都有擊打的意義，在台語（及閩南語）又讀做 tap，台語閒聊、爭辯意義的 tap-ts‘ui^ʟ（喙）-kɔ`（鼓）的 tap 應該是“搭”、“撘”字，而依據《廣韻》，這個擊打意義的台語 tap，以使用“撘”字書寫比較好。tap-ts‘ui<sup>ʟ</sup>-kɔ` 宜寫做“撘喙鼓”。

（3）鬥

“鬥”字的音是《廣韻》都豆切（去聲、候韻），台語讀 tɔ^ʟ 及 tau^ʟ，不讀 tap。

“鬥”字的本義是對打，對打的打的對象是對方，而 tap-ts‘ui^ʟ-kɔ` 的 tap 是打自己的臉頰，故“鬥”字不是 tap-ts‘ui<sup>ʟ</sup>-kɔ` 的 tap 的字。報刊之所以用“鬥”字書寫 tap，應該是 tap-ts‘ui^ʟ-kɔ` 有“鬥嘴”的意義所致。

附論

　　（一）搨、

《玉篇•手部》：“搨，又都盍切，手打也。”“，同上。”《廣韻•盍韻》：“𢴄（作者按：搨之俗字），手打也。都榼切。”“，上同。”《集韻•盍韻》：“搨，打也。或作。德盍切。”“搨（）”字依反切讀台語讀做 tap（國音ㄉㄚˊ），字義是手打，有書證：宋•曾慥《類說》卷四十引《稽神異苑》：“帝問（裴）聿：‘曾被幾搨？’聿曰：‘前後八搨。’遂令進八階。”

“搨（）”字的意義是手打，台語又讀做 tap，“搨（）”字是台語閒聊、爭辯義 tap-ts‘ui^ʟ（喙）-kɔ`（鼓）的 tap 的本字。

（二）沓

《集韻•合韻》：“沓，行擊鼓也。託合切。”“沓”字的音，依反切“託合切”讀，台語讀做 t‘ap，與 tap-ts‘ui^ʟ（喙）-kɔ`（鼓）的 tap 比較，只是聲母送氣和不送氣的差別而已。而“沓”字的意義“行進中擊鼓”跟tap-ts‘ui<sup>ʟ</sup>-kɔ`（＝拍打嘴鼓）有關，作者懷疑“沓”和“搨”、“撘”等在詞源上可能有同源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