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蚵(ts‘ĩ-oˊ)──新鮮牡蠣

青蚵(ts‘ĩ-o´)──新鮮牡蠣

  例句:“別人的阿君仔是穿西米囉,阮的阿君仔是賣青蚵。人人叫阮是青蚵(仔)嫂,要吃青蚵仔喂是免驚無。”(台語歌曲《青蚵仔嫂》第一段歌詞。錄自《台語民謠》,吳進錩編著,偉成文化事業有限公司發行,1977年。)

[注釋]阿君仔:a-kun ・na,情歌裡女性對男性情人的稱呼。西米囉:讀如 se-bi`-loʔ,日語セビロ(sebiro。背廣)的音譯,即男人西裝。阮:ɡun`,我。青蚵:ts‘ĩ-o´,新鮮牡蠣,詳後。要吃:beʔ-tsiaʔ。免驚:bien`-kiã,不用擔心。

歌詞裡“青蚵”讀做 ts‘ĩ-o´,“新鮮的牡蠣”的意思。在台語(本土閩南語也是)“牡蠣”叫 o´,一般用“蚵”字,其實“蚵”是“蠔”的民間俗字。“蠔”就是牡蠣,台灣話叫 o´-a`(蠔仔)。

“蠔”字唐代就有人使用,但《廣韻》、《集韻》都沒有收這個字,直至金代《五音篇海》才收錄這個字。《漢大字》引用明代書商據《五音篇海》編輯的《篇海類編》說:“蠔,牡蠣。”並說“蠔”的字音是“胡刀切”。《彙音寶鑑》及《厦音典》把“蠔”字讀做 ho´ 及 o´,ho´ 符合“胡刀切”的音,o´ 則聲母 h-(反切上字“胡”是中古匣母)弱化脫落而成的音。

唐宋人用“蠔”字的書證如下:唐•韓愈《初南食貽元十八協律》:“蠔相黏為山,百十各自生。”唐•劉恂《嶺表錄異》卷下:“蠔,即牡蠣也。其初,生海島邊,如拳石,四面漸長,有高一二丈者,巉巖如山。”宋•蘇軾《和雜詩》:“蠔浦既黏山,暑路亦飛霜。”

“蚵”字,《廣韻》記錄兩個音,意義不同:(1)胡歌切(平聲、歌韻);“蚵,蜉蠪。”(2)口箇切(去聲、箇韻);“蚵,《爾雅》:‘商蚵蟲。’一名蜉。”“胡歌切”的蚵,國語讀ㄏㄜˊ,台語讀 ho´(同音字有何、河);“口箇切”的蚵,國語讀ㄎㄜˋ(去聲),台語應當讀 k‘oʟ。因為“蚵”字的胡歌切台語讀做 ho´,跟“蠔”字的台語讀音 ho´ 相同,於是台灣民間(尤其是商人)就借用筆畫數較少的“蚵”字代替筆畫數多的“蠔”字使用(如“蚵仔煎[o´-a`-tsien]”),可以說“蚵”是“蠔”的同音假借的簡體字。既然“蚵”和“蠔”是同一個詞的不同書寫形式,“蚵”和“蠔”在牡蠣的意義上應該讀相同的音才對。“蚵”字台語讀 ho´(白讀 o´),相對應的國語應該讀做ㄏㄠˊ(陽平)(蠔字的音),但電視、廣播卻把牡蠣義的“蚵”讀做ㄎㄜ(陰平),一般人也跟着讀ㄎㄜ。如過去有一部電影《蚵女傳》,電視主播讀做ㄎㄜ ㄋㄩˇ ㄓㄨㄢˋ,把“養蚵”讀做一ㄤˇ ㄎㄜ。國語把“蚵”字讀做ㄎㄜ也和《廣韻》反切“口箇切”(ㄎㄜˋ)不符,大概是從苛、珂、柯、軻等字聯想而來的“想當然耳”的音了。更糟糕的是不同的字書、辭書對於牡蠣意義的“蚵”字的注音不同。例如:《國民常用字典》(正中書局)讀ㄎㄜˋ,《國語活用辭典》(五南圖書出版公司)讀ㄏㄜˊ,《新編辭海》(上友書局)讀ㄏㄠˊ及ㄎㄜ,《新編中國辭典》(大中國圖書公司)讀ㄛˊ。職司教育的最高機關應該出來加以規範吧。

台語 ts‘ĩ-o´ 的 ts‘ĩ

台語 ts‘ĩ-o´(蠔)的 ts‘ĩ 應該是“鮮”字,但由於“青”、“生”、“鮮”三個字在台語都讀 ts‘ĩ,於是三個字(詞)就混淆不清了。下面這個表是“青”、“生”、“鮮”三個字在漳州、泉州、厦門三腔台語的讀音。

文白

漳州腔

泉州腔

厦門腔

ts‘ieŋ

ts‘ieŋ

ts‘ieŋ

ts‘ẽ

ts‘ĩ

ts‘ĩ

sieŋ

sieŋ

sieŋ

sẽ

ts‘ẽ

ts‘ĩ

ts‘ĩ

sien

sien

sien

ts‘ĩ

ts‘ĩ

ts‘ĩ

“青”字,《廣韻》倉經切(平聲、青韻),梗攝、四等、開口呼、清母,台語文讀音 ts‘ieŋ;白讀音則漳腔 ts‘ẽ,泉、厦腔 ts‘ĩ。梗攝、四等、開口呼的字在台語白讀時,韻母有漳 -ẽ/泉 -ĩ/厦 -ĩ 的對應規律,舉例如下:


 
 

漳腔

泉腔

厦腔

例詞

ts‘ẽ

ts‘ĩ

ts‘ĩ

天星

kẽ

羅經

mẽ´

mĩ´

mĩ´

暗冥

ts‘ẽ`

ts‘ĩ`

ts‘ĩ`

“青”的基本義是形容顏色的詞,上古指藍色,後來也指深綠色。“青天”是藍色的天空,“青草”是綠色或深綠色的草。牡蠣的肉既不是藍色也不是深綠色,用“青”修飾“蚵(蠔)”成為“青蚵(ts‘ĩ-o´)”,理據不通。而且“青”的漳腔台語是 ts‘ẽ,但台語不說 ts‘ẽ-o´,因此 ts‘ĩ-o´ 的 ts‘ĩ 不是“青”字。

“生”字,《廣韻》所庚切(平聲、庚韻),梗攝、二等、開口呼、審二母,台語文讀音 sieŋ,白讀音是 sẽ(漳)、sĩ(厦、泉)及 ts‘ẽ(漳)、ts‘ĩ(厦、泉)。“生”字在台語讀 ts‘ẽ/ts‘ĩ 時,意義是“没有煮過”,和“熟(siek)”相對。如把蔬菜等不煮熟就拿來吃叫“生食(ts‘ẽ/ts‘ĩ-tsiaʔ)”;没有煮過的水叫“生水(ts‘ẽ/ts‘ĩ-tsui`)”等。

新鮮牡蠣台語不分漳、泉、厦腔一律說 ts‘ĩ-o´,漳腔不說 ts‘ẽ -o´,因此 ts‘ĩ-o´(蠔)的 ts‘ĩ 不是“生”字。

“鮮”字,《廣韻》記錄相然切(平聲、仙韻)、息淺切(上聲、獮韻)、私箭切(去聲、線韻)三個音,跟本篇有關的是平聲的“相然切”。“相然切”屬山攝、三等、開口呼、心母,台語文讀音 sien(陰平);白讀時漳、泉、厦腔都讀 ts‘ĩ。

山攝、三等、開口呼的字在台語文讀時讀 -ien 韻,白讀時有很多讀 -ĩ 韻的例,如:鞭,pien/pĩ;箭,tsienʟtsĩʟ;錢,tsien´/tsĩ´;扇,sienʟʟ 等等。故“鮮”字白讀時韻母為 -ĩ。

“鮮”字相然切的反切上字“相”屬心母,心母的字在台語文讀時一般讀 s-,白讀時有讀 ts‘- 的例,如:髓,息委切,ts‘ue`/ts‘e`;粹,雖遂切,ts‘uiʟ;鬚,相俞切,ts‘iu;笑,私妙切,ts‘ioʟ;星,桑經切,ts‘ẽ/ts‘ĩ 等等。因此,“鮮”字在台語白讀時聲母讀做 ts‘-。而在聲調方面,心母是全清聲母,在台語文讀、白讀時聲調維持陰平聲。

綜上所說,“鮮”字台語讀 ts‘ĩ(陰平)是符合音變規律的,且不分漳、泉、厦腔都讀 ts‘ĩ。

“鮮”字主要用以形容剛捕獲的魚蝦、貝類或剛宰殺的、還沒有變質的獸肉等,如鮮魚、鮮肉、鮮貨,現代漢語又演化為複音詞“新鮮”,和“腐敗”相對。在台語則仍然是單音詞,把“鮮”讀做 ts‘ĩ,和 auʟ(本字“”,見<奧步[auʟ-pɔ]>篇)相對。牡蠣是海產物,新鮮才好吃,賣牡蠣的人需強調新鮮,因此把新鮮的牡蠣(蠔)叫做“鮮蠔(ts‘ĩ-o´)”。台語歌曲《青蚵仔嫂》的“青蚵(ts‘ĩ-o´)”要寫作“鮮蚵”或“鮮蠔”才正確。

附記:“蠔”的閩南方言字“蚝”

牡蠣意義的閩南語 o´(本字蠔),《閩方大》用“蚝”字表示。《廣韻》說“蚝”是“蛓”的異體字,而“蛓”是《廣韻》七吏切(去聲、志韻),字義是“蛓,蛓毛蟲。”反切七吏切閩南語讀 ts‘iʟ/ts‘uʟ(《厦音典》),故“蛓毛蟲”就是台語的 ts‘iʟ-mɔ´-t‘aŋ´,國語的毛毛蟲。

《漢大字》把“蚝”字讀做ㄘˋ及ㄏㄠˊ:讀做ㄘˋ與《廣韻》七吏切相符,字義是幼蠶及毛蟲;讀做ㄏㄠˊ時字義是牡蠣,但没有韻書反切做依據,也沒有舉古書例證。因此可以說“蚝”是“蠔”的方言俗字。

為什麼拿“蚝”字當做“蠔”字使用?也許是從耗、秏兩個字聯想而來。耗、秏兩個字都是以“毛”為聲符,閩南語依韻書反切都讀 hoʟ(國音ㄏㄠˋ),於是依此類推,認為“蚝”也應該有 ho´ 的音,拿“蚝”代替“蠔”使用,聲母 h- 脫落後把“蚝”讀做 o´。

按:“蚝”字的音,《康熙字典》引《古今韻會舉要》及《洪武正韻》說是“虛到切”,閩南語當讀 hoʟ,但《厦音典》讀 hɔ)ʟ(鼻化)。“秏”字《廣韻》呼到切(去聲、号韻),閩南語當讀 hoʟ,但《厦音典》也讀鼻化音的 hɔ)ʟ。《廣韻》又說,“秏俗作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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