襯採•靘彩（ts‘inʟ-ts‘aiˋ）──隨便

襯採•靘彩（ts‘in^ʟ-ts‘ai`）──隨便

　　例句1：“邱毅你只要‘輕菜講講’的，我們不是司法人員，也就很滿意啦！”（2003.11.22.台灣日報9頁）

　　例句2：“這並非指他們學識不夠，而是太過‘襯襯採採’（隨便）所致。” （2004.6.14.自由時報15頁）

 

台語 ts‘in^ʟ-ts‘ai` 的意義及用法

　　例句1的“輕菜講講”是台語，讀做 ts‘in^ʟ-ts‘ai`-kɔŋ`-kɔŋ`，翻成國語是“隨便講講”。“輕菜”二字是台語 ts‘in<sup>ʟ</sup>-ts‘ai` 的譯音，用國語讀是ㄑㄧㄥ ㄘㄞˋ，和台語 ts‘in^ʟ-ts‘ai` 比較，譯音不是很正確。

　　例句2的“襯襯採採”是“襯採”（ts‘in^ʟ-ts‘ai`）的變形，每一個音節重疊一次，讀做ts‘in<sup>ʟ</sup>-ts‘in<sup>ʟ</sup>-ts‘ai`-ts‘ai`，是國語 “隨隨便便”的意思。

　　台語 ts‘in^ʟ-ts‘ai` 在台語語法上主要有下面四種用法：

　　1. 放在動詞前面修飾動詞──形容詞

　　如：（1）ts‘in^ʟ-ts‘ai`-kɔŋ`（講）-kɔŋ`（講）＝隨便講講。

　　　  （2）ts‘in^ʟ-ts‘ai`-tsia^ʔ⊦（食）＝隨便吃（不講究吃）。

　　　  （3）ts‘in^ʟ-ts‘ai`-sia`（寫）＝隨便寫（不認真寫）。

　　2. 放在形容詞前面修飾形容詞──副詞

　　如：ts‘in^ʟ-ts‘ai`-ho`（好）＝隨便什麼都可以（不計較）。

　　3. 放在名詞前面修飾名詞──形容詞

　　如：（1）ts‘in^ʟ-ts‘ai`-laŋ´（人）lɔŋ`（攏）-e^⊦（會）-sai`（使）-dzip^⊦（入）･k‘i^ʟ（去）＝隨便什麼人（不論什麼人；任何人）都可以進去。

　　　  （2）ts‘in^ʟ-ts‘ai`-si´（時）lɔŋ`（攏）-e^⊦（會）-sai`（使）-lai´（來）＝隨時（隨便什麼時候；不論什麼時候）都可以來。

　　4. 放在主語後面做謂語使用──形容詞

　　如：（1）i（伊）-tso^ʟ（做）-laŋ´（人）tsin（真）-ts‘in^ʟ-ts‘ai`＝他為人很隨便，不計較（褒義）。

　　　  （2）tso^ʟ（做）-tai^⊦-tsi^ʟ  m^⊦（毋）-t‘aŋ（通）-ts‘in^ʟ-ts‘in^ʟ-ts‘ai`-ts‘ai`＝辦事情不可隨隨便便（馬馬虎虎）。

　　從這些 ts‘in^ʟ-ts‘ai` 的用法及意義，可以了解台語的 ts‘in<sup>ʟ</sup>-ts‘ai` 相當於國語的“隨便”。

 

前人對台語 ts‘in^ʟ-ts‘ai` 的用字

　　台語隨便義 ts‘in^ʟ-ts‘ai` 的語源及本字如何？前人有不同的說法及寫法，經過檢視台語及閩南語有關字書、辭書，得到下面17種寫法：襯採、且睬、且採、凊彩、凊采、采、綵、彩、稱采、稱採、稱睬、稱彩、儭睬、啋、信採、情在、請裁。

　　下面對這17種 ts‘in^ʟ-ts‘ai` 的用字加以逐一討論。

 

　　（1）襯採

　　楊青矗的《國台》認為台語隨便義的 ts‘in^ʟ-ts‘ai` 是“襯採”。他說：“農業社會以農田的採收為主要謀生工作。襯採是陪襯採收而已，工資隨便算。＜襯採算＞。”

　　“襯”字，《廣韻》初覲切（去聲、震韻），國音ㄔㄣˋ，台音 ts‘in^ʟ，和台語 ts‘in^ʟ-ts‘ai` 的 ts‘in<sup>ʟ</sup> 的語音相符。而“襯”的本義是內衣，引伸為陪襯。陪襯的意義是“附加其他事物使主要事物更突出。”（《現漢》5版1028頁，陪襯）。照這個意義說來，“陪襯採收”就說不通了。台語 ts‘in<sup>ʟ</sup>-ts‘ai` 應該不是“襯採”。

 

　　（2）且睬、且採

　　這兩種寫法見於《厦音典》。《厦音典》認為“且”字的文讀音是 ts‘iã`，白讀音是 ts‘in<sup>ʟ</sup>，並在“且（ts‘in<sup>ʟ</sup>）”下收了 ts‘in<sup>ʟ</sup>-ts‘ai` 這個詞。另外在“睬（ts‘ai`）”及“採（ts‘ai`）”下也各收了 ts‘in^ʟ-ts‘ai` 一詞。據此，《厦音典》認為廈門話 ts‘in<sup>ʟ</sup>-ts‘ai` 應該寫做“且睬”或“且採”。

　　“且”有姑且的意義，而“睬”是理會，“且睬”是姑且理會，引伸有隨便的意義，相當勉強。又，“採”是摘取，“採納”是接受，“且採”也許指“姑且採納”，引伸成隨便，也不容易說得通。在音韻方面，“且”字，《廣韻》七也切（上聲、馬韻），屬假攝、三等、開口呼、清母。假攝是陰聲韻，依理不會變成陽聲韻的 ts‘in^ʟ，不過“且”的台語音讀已變成鼻化音 ts‘iã`，而和 -iã 對應的陽聲韻有 -ieŋ，如：影，<sub>文</sub> ieŋ`／_白 iã`；請，<sub>文</sub> ts‘ieŋ`／_白 ts‘iã`；餅，<sub>文</sub> pieŋ`／_白 piã` 等等，因此，“且”的音可能從 ts‘iã` 轉為 ts‘ieŋ`，再變成 ts‘in`；聲調轉為去聲後變成 ts‘in^ʟ，於是“且”字有 ts‘in^ʟ 的音了。不過沒有其他的例子可以佐證。

　　《台字彙》也收錄“且採”，大概是根據《厦音典》。

 

　　（3）凊彩

　　《台日大》首先使用“凊彩”二字，《台閩》也沿用它。

　　“凊”，《廣韻》七政切（去聲、勁韻），國音ㄑㄧㄥˋ，台語文讀音 ts‘ieŋ^ʟ，白讀音 ts‘in^ʟ，是冷、涼的意思。“凊（ts‘in^ʟ）”在台語裡還很常用，如吃剩而冷掉的飯叫做 ts‘in^ʟ-pŋ^⊦（凊飯），涼爽叫做 ts‘iu-ts‘in^ʟ（秋凊），寒心叫做 ts‘in^ʟ-sim（凊心）等。

　　“彩”，國音ㄘㄞˇ，台音 ts‘ai`，指光彩，或指多種顏色。如果“凊彩”的“凊”是用來修飾“彩”的話，“凊彩”變成冷的光彩，說不通。如果說“凊”和“彩”是相對的話，“凊”指溫度，“彩”指光澤、顏色，兩者屬不同範疇，無法相對，也說不通（按：例如冷暖、黑白、輕重等都是相對的單音詞合成的複音詞）。因此，台語隨便義 ts‘in<sup>ʟ</sup>-ts‘ai` 用“凊彩”表示，在詞義上似是而非，不過字音與 ts‘in^ʟ-ts‘ai` 的語音倒是相符的。可認為“凊彩”二字是同音字的假借使用。

 

　　（4）凊采

　　《普閩》及《厦方大》使用“凊采”二字，《綜台基》也收錄它。“采”和“彩”同音，且通用，“凊采”也只是使用同音字表示 ts‘in^ʟ-ts‘ai` 而已。

 

　　（5）采、綵、彩

　　《台大字》使用“采”二字表示台語隨便義的 ts‘in^ʟ-ts‘ai`。而“綵”和“彩”則見於《綜台基》。“”，同“嚫”，《廣韻》初覲切（去聲、震韻），國音ㄔㄣˋ，台音 ts‘in<sup>ʟ</sup>，施捨、贈送的意思。吳守禮教授說：“（彩）或謂隨便‘’（賜）‘彩物’即可，轉為‘隨便’。”（《綜台基》1385頁），恐怕不正確。作者認為采、綵、彩都只是假借同音字表示台語 ts‘in<sup>ʟ</sup>-ts‘ai` 而已（按：采通彩，而綵是彩色的絲織品。）。

 

　　（6）稱采、稱採、稱睬、稱彩

　　“稱采”見於《台正字》，“稱採”、“稱睬”、“稱彩”見於《綜台基》。

　　“采”的本義是摘取，後來寫做“採”。“采”又有理會的意義，後來寫做“睬”。“采”另有顏色的意義，後來寫做“彩”。而“稱”讀去聲ㄔㄥˋ時有“隨”、“依照”的意義。去聲的“稱”，《廣韻》昌孕切（去聲、證韻），台語文讀音 ts‘ieŋ^ʟ，白讀音 ts‘in^ʟ，因此，稱采、稱採、稱睬、稱彩在台語都可讀做 ts‘in^ʟ-ts‘ai`。

　　《綜台基》（1385頁）說：“（稱彩）疑謂 ts‘ieŋ^ʟ（稱）汝意付我彩，或（稱採）中（ㄓㄨㄥˋ）您的採用，我獲青睞（瞅睬）即可，轉為‘隨便’。”這種解釋恐怕勉強。

 

　　（7）儭睬

　　“儭睬”見於《綜台基》（1385頁），說是潮州話。“儭”，《廣韻》初覲切（去聲、震韻），和“”同音，國音ㄔㄣˋ，台音 ts‘in^ʟ，意思是布施。“儭睬”恐怕也是假借同音字來表示閩南語 ts‘in^ʟ-ts‘ai`。

 

　　（8）啋

　　“啋”也是見於《綜台基》。“”字《漢語大字典》沒有收錄，應該是譯音用的新創字。而“啋”是采、彩、睬的異體字。“啋”的讀音應該和“稱采”相同，也是同音字假借。

 

　　（9）信採

　　陳修《台話大》說：“信採（sin^ʟ-ts‘ai`），隨便、馬馬虎虎。在口頭上已訛為 ts‘in<sup>ʟ</sup>-ts‘ai`。”並沒有清楚說出“信採”的理據。作者認為“信”字或許可音變為 ts‘in^ʟ，但“信採”二字的字義和台語 ts‘in^ʟ-ts‘ai` 的詞義連不上關係，“信採”不是 ts‘in<sup>ʟ</sup>-ts‘ai` 的本字。

 

　　（10）情在、請裁

　　這兩種寫法都見於《綜台基》。依字面讀，“情在”是 ts‘ieŋ´-tsai^⊦，“請裁”是 ts‘ieŋ`-ts‘ai´，字義也和台語 ts‘in<sup>ʟ</sup>-ts‘ai` 有距離，應該都不是台語隨便義 ts‘in^ʟ-ts‘ai` 的語源。

 

作者的見解──靘彩

　　作者認為想要了解台語隨便義 ts‘in^ʟ-ts‘ai` 的語源及本字，需要從 ts‘in<sup>ʟ</sup>-ts‘ai`-ho`（好）說起。台語 ts‘in<sup>ʟ</sup>-ts‘ai`-ho`（好）是不論什麼都可以，隨便什麼都可以的意思。它的本來的意義是“ts‘in<sup>ʟ</sup> 也好，ts‘ai` 也好，都好（都可以）。”因此，ts‘in^ʟ 和 ts‘ai` 應該是一對相反或相對的詞（國語類似的例子有：黑白［不分］、［不知］輕重、冷暖［自知］等等）。如果說 ts‘in<sup>ʟ</sup> 是“凊”，“凊”的意義是寒冷，寒冷的相反詞是溫暖，而“彩”沒有溫暖義，顯然 ts‘ai` 不是“彩”字。如果說 ts‘in^ʟ-ts‘ai` 的 ts‘ai` 是“彩”，“彩”一般指除黑色、白色以外的多種亮麗的顏色，而亮麗的相反詞是暗黑，因此，ts‘in^ʟ 應該是暗黑的顏色，不是寒冷義的“凊”了。

　　有一個字可以表示“暗黑的顏色”，而且它的台語讀音正是 ts‘in^ʟ，這個字就是“靘”。 “靘”字，《廣韻》千定切（去聲、徑韻）（另有一切是倉經切，平聲、青韻，因與台音 ts‘in^ʟ 不符，不予討論。），國音ㄑㄧㄥˋ，台語文讀音 ts‘ieŋ^ʟ。在台語，文讀音 -ieŋ 韻母的字，往往在白讀時變成 -in 韻母。例如：輕，_文 k‘ieŋ／_白 k‘in；興，_文 hieŋ／_白 hin；稱，_文 ts‘ieŋ^ʟ／_白 ts‘in^ʟ；應，_文 ieŋ^ʟ／_白 in^ʟ；等等。因此，“靘”的台語白讀音是 ts‘in^ʟ，和 ts‘in^ʟ-ts‘ai` 的 ts‘in^ʟ 相符。

　　“靘”字的意義，《玉篇•色部》：“靘，千定切，靘，青黑色。”（，亡定切，國音ㄇㄧㄥˋ。）《廣韻•徑韻》：“靘，靘，青黑。”《漢語大字典》說：“靘也作靘。青黑色。”並且說“靘”字也可以單用，也是青黑色的意思。

　　“靘”是青黑色，青黑色是暗黑的顏色，可以和亮麗的顏色“彩”相對，因此，如果 ts‘in^ʟ-ts‘ai` 的 ts‘ai` 是“彩”的話，ts‘in^ʟ 應該是“靘”。可以說台語隨便義 ts‘in^ʟ-ts‘ai` 的本字是“靘彩”，本義是青黑色和彩色，暗黑顏色和亮麗顏色，“靘彩好（ts‘in<sup>ʟ</sup>-ts‘ai`-ho`）”就是表示“靘（暗黑顏色）也好，彩（亮麗顏色）也好，都好（都可以，不計較）”的意思，引伸而成為“隨便什麼都可以”的意思，“靘彩（ts‘in<sup>ʟ</sup>-ts‘ai`）”也就成為“隨便”的意思了。

　　總之，台語隨便義 ts‘in^ʟ-ts‘ai` 的本字應該是“靘彩”。